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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集] 遥远的麦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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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8-3-7 07:35:02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青黛儿 芝兰雅舍

      回想起来,那一天的日头特别的毒。还没有进六月,日头就这么猛,莫非这个夏天又要旱得不见一滴雨。尔利趁着天凉,在自家的麦地里拔了一早晨的草,眼看日头越升越高,汗已经开始顺着两鬓,像两条小溪,往下流。流到下巴那儿,两条小溪友好地汇集成一条,顺着他微微上翘的下巴,像蒸酒的槽子,亮晶晶的汗珠不紧不慢,一滴一滴往下滴。早晨下地时没有带茶,这时节嗓子干得要裂了。他伸了伸有些酸困的腰,自言自语道:
      老咧老咧,腰来腿不来咧!说完又自已笑了:今年才吃上二十八的饭,就敢说老咧,把你尕娃……尔利想起昨夜里,灯一熄,他就想钻媳妇的被窝,媳妇把他往一边推:看把你急得,结婚都六年咧,你咋回回都像刚结婚……想着想着,他禁不住甜蜜地笑了。又怕这笑被人看去,便掩饰地在颈窝里挠两下。想起媳妇,他就像从太阳地进了树荫下,心里有说不出的舒适。媳妇不是很漂亮,但是秀气,受看,像一把小韭黄,像一把小嫩葱,鲜嫩嫩,水灵灵,闻着喷香,吃着可口。可不敢老哟,媳妇这把小嫩草全靠他滋润呢!出了自家的麦田往家走。明晃晃的日头照着他被汗水浸得明晃晃的额头。他眯缝起眼睛,天空下,到处是一片白晃晃的光。
  西边的大路上扬起一溜烟尘,是一辆白色的警车在坑坑洼洼的路面上上下窜跳,那样子很不体面。车后卷起一条粗壮的烟尘,像黄鼠狼拖着大尾巴在仓惶逃窜。
  村子里平时不大有车来,偶尔来一辆车就很引人注目了。车子到了村口就停下了,下来了两个人,接着又下来一个人。后下来的那个人和先下来的那两个人握了握手,然后上了车,车就调头,又拖着大尾巴,走了。正疑惑着,那两个人已经到了跟前,是马尕东和他的挑担儿马有明。马尕东朗声大笑着迎上来,尔利兄弟,日子长了没有见,你好着么!马尕东还伸出手来,要跟他握手。

  尔利的脑子里像供血不足似的出现了空白,天地间平白无故地就冒出了两个人来,莫非是鬼魂?尔利可是在等着听他的死讯呢。那玩意儿五十克就要打头,他捣腾的那些,怕打二百次头也不止呢。尔利悄悄掐掐自己的手,痛,不是梦,马尕东真的出来了,而且是县公安局的警车给送回来的。狗日的马尕东!一股怒火腾地窜上来,他挡开那只伸过来的手,拨开马有明,蹬蹬蹬地走了。
  尔利兄弟,明儿见!得意和挑衅把他的声音装饰得格外动听,在尔利听来,却像浇在火上的汽油。哼,想拾掇我,娃娃,你太嫩了!说这话的时候,马尕东的牙咬得咯铮铮响。院子里那棵红桑树是儿子尤苏儿出生的那年春天栽下的,五年的光阴,就长成了一棵大树,树冠巨大,像给小院戴了一顶大草帽。初夏时节,正是桑椹成熟的时候。低处的桑椹已被馋嘴的儿子打下来吃了,高处的桑椹依然悬挂在枝头,被阳光来来去去擦拭得又红又亮,如红玛瑙一般闪烁在枝叶间。

  树下摆了一张小炕桌,茶水已经斟到碗里,盘子里是一摞烫面饼子,还有一小碗红亮亮的油泼辣子散发着诱人的香辣气儿。母亲就坐在桌旁,手里摇动着一把扇子,不让蝇虫沾污了吃食儿。母亲清瘦,却腰杆笔直,一身洗旧了的灰衣裤,头上的盖头白得耀眼。
  尔利带着一股怒气,嗵嗵嗵两脚跺着地走进院子,一屁股坐在桌前的小板凳上。见到儿子,母亲慈爱的目光变成了无数只温暖的手,在儿子周身上下抚摸着。我娃饿了吧,你媳妇估摸着你该回了,快快儿把饭给拾掇好了,吃吧,还热着哩。尔利拿过一张饼子,发狠似地把半碗油泼辣子都倒上,卷起,狠狠咬上一口,嚼得腮帮子一鼓一鼓。辣子搁得太多,辣得他受不了,赶紧喝一口茶,不料被热茶一烫,从口腔到喉咙像着了火似的,辣得更猛。他把饼子往桌上一掷,朝房里喊:祖奴海儿,你想把我辣死!门帘一挑,媳妇祖奴海儿应声出来了,手里正纳着鞋底儿。

  母亲噗哧一声笑了,她冲媳妇说:甭理他,我娃这阵儿犯混哩!又戏谑地对儿子说:你咋不把那碗碗里的辣子都拨上!尔利挠挠头,不说话,捧着茶碗喝茶。母亲静静地在一旁给他打扇子。几碗茶下肚,母亲开口了:我娃碰上啥难缠事了?
  尔利不语。母亲又说:不要憋屈自己,一会儿洗上个阿布代孜(小净),到寺里去做个乃玛子(礼拜),心里就亮豁了。尔利听了这话,一下站起来:我不去,我不相信胡达(真主)真的会赐悯好人,惩罚坏人,马尕东那个杂松,倒买白粉,把多少人害了,公安局把他抓去才几天,又放回来了。杨五巴巴一辈子连个蚂蚁没踩死过,五番乃玛子没撇过,不坑人,不害人,啥结果?瘫在炕上,连个家的屎尿送不到茅圈里,哼,信主有啥用,行好有啥用!

  母亲震惊了,雪白的盖头像被一只看不见的手抖动着,看着亲生儿子像看一个陌生人。半晌,她的脸上淌下两行清泪:我娃的心被伊不利斯(魔鬼)迷住了……
  一弯新月挂在天上,月光如一层白纱把一切都笼罩了。白纱仿佛有了灵性的烟,神秘地在入静后的小村里四下里悄悄流淌。河流变得不真实了,像流在梦中。喊邦克(召唤礼拜)的声音已经飘远了,清真寺顶上的那一弯新月在尔利眼里失去了往日的清辉,看上去冰冷似铁。尔利骑在马尕东家的院墙上,一动不敢动,像只入睡的鸟。拴在铁链上的狗冲他吠了几声,见他不动弹,以为是自己的眼睛出了毛病,也就不出声了。这座院房在村子里可以算是豪宅了。一溜七间正房,墙面上全贴了白磁砖,房檐上是两道装装饰性的红磁砖。院子占去了一亩多地。院子东边,黑森森停着两辆大卡车,尔利听车把式叫它八平柴。就是这两辆车,把这方园几里的牛皮羊皮运到南边,再把那边的茶叶和竹扫帚运过来。半个月一趟。车轮子滚滚地去,钞票滚滚地来。人们看到的是车上的茶叶,看不到白粉像魔鬼似的附着在汽车上被带了回来。那东西洁白得让人心疼,撒在锡纸上吸一口,理性没有了,羞耻不顾了。不顾羞耻,没有了理性,人也就不再是人了。世上有这么厉害的东西么?

  这方园几里,有很多是马尕东的客户。他们把熟好的皮子送来,把票子拿回家,打上几斤肉,扯上几尺布,婆娘娃娃欢喜一场。日子过得有盼头了。人们都盼着马尕东的车轮子不要停下来。一时间马尕东成了村子里的财神。人们捧着他供着他。时间长了,女人们发现,自家的男人把皮子送去,却拿不回票子,问,就说,马尕东说那边欠着他的,他周转不过来,只好把乡亲们的也欠一时儿。背过女人娃娃,钻到茅厕里,摊开一张锡纸,从腰里捏出命也似的一撮白粉,撒到锡纸上,狠狠地吸上一口。青烟一冒,飘飘然间,钱来了,美女来了,高楼大厦有了。时间一长,人就黄皮寡瘦,夜里也不钻媳妇的被窝了,再后来,羊不放了,牛不养了,往墙跟里一蹴,晒太阳。瘾来了就鼻涕眼泪糊一脸。媳妇要找马尕东说理,男人说,去吧,我还欠着他的白粉钱哩,你去了,跟他睡一觉,就两清了。
  厨房的门一响,一个身材高挑的年轻女子轻盈地闪出来,急急地向后院快步走去。一对大辫子长长地垂下来,一拃多长的辫梢左一下右一下,轻挑地拍打着浑圆的屁股蛋子。那身影裹着一团月光,飘进了后院的茅厕里。
  一双白晰滑嫩的手在腰间急急地摸索着,解开裤带,随之往下一褪,月光下呈现出一团清晰的浑圆和白晰,接着如高山流水一般,一道溪水叮咚而下。

      尔利为自己非凡的想象力感到吃惊和害臊。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细致地想象一个女人撒尿的过程。他觉得自己此时很像一个偷看女人的二流子。于是把自己的腮帮子狠狠地拧了一把,算做惩罚。
      终于,那身影走出了后院。这一会儿,长辫摆动的频率不那么快了,身影显得轻松而愉快。双手在身侧摆动,月光就起了一些轻微的波动,如同清水被双桨划开。门一开一关,身影进去了,月光被留在了门外。
      这个女子叫米娜儿,对外说是马尕东的表妹,其实是他的小老婆。妻子们其实从心里不愿自己的男人沾另外的女人,但是马尕东的发妻和小老婆却和睦相处,就像水倒进面粉里那么融洽。
      四周终于又安静下来了。尔利轻捷地顺着墙头上了房顶。他慢慢走到那间亮着灯的库房房顶上。让他喜出望外的是,那间房的顶上留着一个天窗。从天窗往下看,几个人正在围着一个车轮胎捣鼓着,好象是在补胎。马尕东坐在一边抽烟喝茶。尔利一动身子,房顶上的一只破碗被碰得当啷一声。下面的人一惊,面面相觑,尔利一惊,冒出一头冷汗,情急之下,他捏着鼻子学了一声猫叫,下面的人才骂骂咧咧地又开始干活。

     马尕东每次出车回来,总要补车胎。其实也没什么奇怪的,跑长途费胎,这很正常嘛。大约有半个多月了吧,有一天尔利下地回来,蹲在院里的桑树下洗手,忽听得母亲的房中有哭声。那声音听起来很悲切,又很压抑。尔利顾不上洗手,三步并做两步跑进母亲房里,原来是已经出嫁的姐姐。见到风风火火闯进来的弟弟,姐姐先是一楞,接着抽抽搭搭哭得更伤心了。尔利有点糊涂了,他搞不清楚姐姐为什么这样伤心。出嫁的女儿回娘家哭诉,一般都是因为婆媳或者夫妻闹矛盾,可姐姐的婆婆早逝,丈夫又待她很好,没有理由哭得这样伤心呵。怎么了姐?都是你姐夫他、他……他怎么了?他打你了?姐姐只一个劲地哭。母亲叹息一声开口了:唉,你姐夫他抽上白面啦!胡大呀,这日子可怎么往下过哩!又是在马尕东那儿弄来的?嗯!姐姐哭着点头。

      尔利气愤地一拳砸在炕沿上:狗日的马尕东,可惜了我姐夫一个老实人!我宰了他!说罢扭头蹬蹬蹬地往外冲。姐姐醒过神来,跑过去死死地拽住他:你不能去,他现在正得势,你去了会吃亏的!阿妈快来呀……找马尕东算帐的事后来也就了啦。第二天上午尔利领着姐姐去了县城,说是去散散心。下了车,尔利拉着姐姐直奔公安局,把个马尕东给告下咧。下午,公安局来了一辆白色的警车,把马尕东一手铐给铐走了。

      回想起来,那天的阵势真美呀,像看电影一样过瘾。两个公安把砸着背铐的马尕东从家里拧出来的时候,人群呼啦啦围了上来。一直低着头的马尕东这时抬起头来,阴森森的目光把众人挨个儿扫了一遍,那眼神像鹰又像狼。尔利满心的快意压抑不住,从全身每个毛孔往外溢。马尕东的目光停在他身上,像两把锥子,私下里用着劲儿,剜呀剜。尔利拍拍他的肩,笑眯眯地说,你走好!马尕东的眼睛快要滴出血了。
     回到家时,母亲房里的灯已经熄了,尔利才知道夜已经深了。他关好院门,轻轻摸进自己的房间。儿子已经睡了,天太热,小家伙只穿了一只红肚兜,胖胳膊胖腿儿都撂在外边。祖奴海儿双臂抱膝坐在炕桌旁发愣。尔利亲了儿子一口,问媳妇,怎么还不睡?
      唉,没心睡!怎么了?媳妇一边扫炕,一边数落他,都是你,说那样的话,气得阿妈两顿饭都没吃!我说什么了?你装什么胡涂,阿妈一心要去朝罕尔吉,钱也攒得差不多了,自己的儿子却说出那种不信主的话,你让她老人家心里能好受吗?能吃的下饭吗?阿妈说了,让你赶快认错,念个讨白(忏悔),不然的话,她是不会吃你家不洁净的饭。
      尔利无语,坐了一会儿,下了炕,来到母亲的窗前。母亲并没有睡,黑暗中,传出一个声音:俩因俩亥,因兰拉乎。俩因俩亥,因兰拉乎……(万物非主,唯有真主)这个声音没有起始,没有终止,坚韧,执着,平和,自远古而来,又向后世传去。这个声音像一支烛光,为黑暗中的人们照亮了冥冥中不可知的那个世界。黑夜因此而变得宁静辽阔,万物不再混沌,一切都清晰可见。夜幕下,他好像看见母亲那双粗糙的手捻动着那九十九颗象征着真主九十九种美德的念珠。
      尔利坐在桑树下,仰望星空。夜空深邃遥远,群星在无言地闪烁。有一颗流星从头顶划过,他转过身去,流星已不知坠落在哪里。因为心里有事,祖奴海儿很晚才合眼。早晨,她被厨房里传出的声音惊醒。炕上只有儿子还在酣睡,丈夫不知去了哪里。她赶紧披衣起床。婆婆已经做罢了晨礼,正在架火准备做饭。盆里蒸馍的面已经发起来了,溢上了盆沿儿。祖奴海儿洗了手脸,对好碱水揉面蒸馍。婆婆坐在灶前烧火。

      尔利上哪儿了? 祖奴海儿心里一紧:哦,他,说是去看看杨五巴巴。我说的话你告诉他了吗?说了……祖奴海儿心里紧张,仿佛得罪婆婆的不是尔利,而是自己。她一边揉着面,一边偷眼看婆婆,灶里的火光如顽皮的孩子在她凝重的脸上跳跃,那张脸清癯而端庄。馍馍上了笼,祖奴海儿对婆婆说,阿妈我来烧火,你回房里缓着吧!
      婆婆不语,站起来拍拍衣襟上沾的柴草,回房去了。一会儿,婆婆挽着个包袱出来了。她对媳妇说:告诉尔利,我回老房子住去了。媳妇一愣,婆婆已经朝外走去。祖奴海儿撂下烧火棍赶紧撵上去,拉住婆婆:您不能走啊,您这样走了,尔利回来,还以为是我把您气走的呢!婆婆声音不大却态度坚决,掰开她的手说:尔利心里清楚是什么原因,他不会怪你的。快去看火,不要烧到灶门外了。
      祖奴海儿呆呆地站着,目送着婆婆走出大门,她不知道该怎么办。直到厨房里飘出一股糊味,她才醒过神来,直冲厨房,从锅上端下笼屉。
      一条河从村中间蜿蜒而过,老人们说唐僧到西天取经时曾经过这条河。
发表于 2018-3-7 18:49:40 | 显示全部楼层
所谓的一些恶人,不是不报,是时候未到,平时看着很风光,那种妻离子散,家破人亡的实例也比比皆是,当年西北的大毒枭就是回族,就被判死刑枪毙的之前,他在监狱做起了礼拜,做起了忏悔,可一切都无济于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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